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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这篇┃隔壁是洞房

2016-03-31 徐建成 原鄉書院

徐建成:房事三记

一、隔壁是洞房

 

那时,我在一所中学任教,住在学校半间欲拆未拆的旧教室里。另半间教室,堆放着破旧的桌椅。我的单人床与隔壁桌椅之间是一堵用单砖砌成的简易墙体,墙体比我高了约半个头,如不踮起脚来,是看不到另半间教室里的破旧桌椅的。这墙头,正好堆放我的旧书报,将使用空间延伸过去。在此半间教室里,我一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晚间读点书写点东西,过得自在而自得其乐。

然而,我的向来宁静的夜宁静的心突然变得不安宁了。两位年纪比我略大的男女同事,均系重庆人,耍朋友好些年了,水到渠成,向学校提出结婚申请,要求学校解决新房一间。他们说,那怕只有十来个平方米都可以。学校正在改建扩建之中,根本没有空房,于是,将我隔壁的半间旧教室腾出来做他们的新房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学校派工人用石灰水粉刷了墙壁,两位新人又在我的隔壁新贴了些旧报纸和打字纸及样板戏的宣传图片后,一间革命化的新房就改造到位了。

那时正是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末,结婚不像现在这样铺排和张扬,文教单位的年轻老师结婚更是简洁而内敛,既不广发请柬请客,也不广邀同事前来闹洞房。当我得知他们已向所在教研组的老师散了喜糖,明天周末就是大喜的日子就要进入洞房时,这才若有所悟似的急急忙忙找到学校领导,要求另外调一间单身宿舍。“人家结婚,我一个单身教师睡在紧隔壁听壁角,这个成啥子体统,像啥子名堂嘛?”领导说:现在哪里有房子调嘛?有房子也就不得让他们在你隔壁结婚了。都是革命同志,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克服一下,二天再想法。那时,我真恨不得马上搬出学校,去躲避同事的洞房花烛夜带给我的尴尬。然而现实是我虽已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近二十年,但毕竟成都不是我的家乡,我在这里举目无亲,除了工作的学校,到哪里去寻能容得下我一张单人床的地方呢?

周末,是隔壁的洞房花烛夜,我到知青朋友家去耍到了要关大门时才回到了学校。隔壁亮着灯光,听见我开门的声音后,灯光很快便熄灭了。我本想读一本什么书再睡,但又怕我这厢微弱的光线骚扰了隔壁新人的好梦,只得也关灯早早睡去。这一对新人不愧是知书识礼甚至可以说是很“克己复礼”的人,熄灯之后,“小弦切切如私语”,“间关莺语花底滑……”只闻若有若无的悄悄话从低矮的墙头隐隐飘来,最大限度地冲淡了我的尬尴和羞惭。我的脑子里杂乱无章,信马由缰地背诵着古人的诗词和当代伟人的诗词,回忆着那些有味道的楹联和民间故事;以这样的方式来抵抗我莫名的强烈的尴尬感受。 

记得当时忆起的一副对联是:“孤山独庙一将军单刀匹马,夹江两岸二渔翁双钩对钓”;还有一首民间文学是:“久旱逢甘雨——雪弹子,路遥遇故知——账主子,金榜题名时——二辈子,洞房花烛夜——隔壁子”。

那夜,不知我无拘束和不尴尬的鼾声,是否打扰了这对新人甜蜜的梦境……

 

二、有房才有家

 

两年之后,学校新修了教职工宿舍,我本以为可以分到一套住房了;但因我还没有结婚的对象,更没有成家,所以就不能参加福利分房,而是被安排与另一位家在外地的教师同居一室,彼此都很不方便。我找到老校长,强烈要求学校关照我,给我分一间房,让我早晚成家时能有一个自己的窝。校长想了又想终于说道:我想想办法,争取在校外给你调一间房子……

于是,我在校外有了一间十六平米的公房。我这个只有初中学历的高中教师,在八瓦的日光灯下的照耀下写成了上万字的论文《中学作文教学试探》,又很冒昧地寄到“光明日报社请转吕叔湘先生启”,于一九七九年三月被编入《语文教学问题》一书,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首版发行量为三十万册。同年,我成了现四川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函授学员,十六平米的住房为我带了了人生的春天——两年后,这间小屋成了我和妻子的新房。

是在结婚的十年之后,妻子贺敏在《平平淡淡亦有情》一文中记叙了她在这间小屋里成为新娘后的最为独特的感受——

……

新房里,没有流行色的家具,没有电视机,也没有频频闪光的照相机,甚至连一台能营造出热闹气氛的录音机或收音机也没有。更令人难忘的是,结婚第二天,当第一缕光线透进小屋时,我看见的是小屋里水盈尺许,一双新鞋正像小舟一样在水面上晃动,竹书架上的书和稿笺被飘进的雨淋得湿漉漉的。我跳下床,踩着水去揭开了房檐下被夜雨冲刷得透湿而冰冷的煤炉,又勾着腰一勺勺、一盆盆地舀着地上的积水。顿时,一种不可名状的苦楚溢满心头,做新娘的喜悦也被这场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了。“我从此就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下去了!”在无限的惆怅中,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滴落在盛水的脸盆中……

这时,我的先生重新燃起落了煤炉,看见我正在伤心,便笑呵呵地说:“怎么外面下大雨,你在里面下小雨?还嫌屋子里淹得不深哇?”接着伸出一只手臂揽住我的肩头:“别哭了,天会晴的!”

……

在平淡的生活中,我们也渐渐感到了它的充实与乐趣。孩子送到了保姆家带养后,小屋就成了我和先生的自由天地。晚间,先生占据了家中唯一的写字台,我享用的是婚后购置的缝纫机。我除了用它制作全家的四季服装,还把它充作“写字台”,伏在上面写些长长短短的文字…… 

 

三、楼高好看天

 

假日,翻阅我的诗集《情潮》,忆起了那年单位大院内的宿舍调整,我家由“不见天日”的中间那个单元调整到了与小巷为邻的单元,从阳台和客厅望出去是一角久违的天空。搬家数日后,我吟成了这首诗——

终于,鸽笼囚禁的记忆远去

压抑了许久的心和目光

齐步走向辽阔……

目光追逐着远去的鸽影

心帆穿过云海驶向空灵

 

窗外,那株起飞绿蝴蝶的银杏

放飞着童年绿色的期盼

树旁,那组长长的丝缕

延伸着青春期叮咚的琴弦……

 

我有了一角多姿多彩的晴空

镜片后的目光也变得生动

我的这支笔,也仿佛

注入了清新而自由的风

从写那首诗到现在,很多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我家早已告别了那角晴空,由单位内的四楼搬到了单位外的七楼。楼高了,视野开阔了,从客厅、书房、卧室、厨房,从每一扇窗户望出去都看得见大片的晴空,晴空下城市高低错落星罗棋布的屋顶,屋顶上或绿影婆娑、花团锦簇,或铁灰斑驳、不假装饰;空灵而非空虚,旷远而非空旷……

入住新居四五年了,天天上下几百级台阶,由不习惯到习以为常,再也不脚软气紧了。或赤手空拳,或提着米和油、携着菜与蛋,或捎回一提牛奶、半斤茶叶,在不知不觉中也就上了楼,进了家门。人过半百,保养身体比挣钱更重要,如此天天上上下下,如分段进行的登山旅游,腿脚在被动的主动中加强了锻炼,人也显得更精神了。

让人显得精神的还有屋顶的绿地。自从搬家之后,我一早一晚必修的功课是到被称为八楼的屋顶去做做操、打打太极拳,活动活动筋骨。伏案工作了几十年,肩部、颈部和腰部、腿部早该调理调理了。过去可以借口说没有活动的条件,如今有上百平方米的屋顶,任你如何动作,且无旁人干扰,你还有什么借口呢?

活动筋骨前后,我常常在这花园内漫步几圈,怡然自得地欣赏着池中摇尾的锦鲤、池上披绿的假山,坡地里那红的花、紫的花、粉的花、白的花,还有绕墙的这数十杆罗汉竹,竹下那一排生机勃勃的紫罗兰……

更令人神清气爽的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八楼之上,还有一个花廊环顶的九楼。从鱼池旁的下水道口拾级而上,十八级台阶送你登上了这片小区的最高处。肩头,藤蔓盈盈;耳畔,轻风拂拂。放眼望去,芳邻几乎是家家花园,户户绿地,翠影与彩霞叠映,阳光和景观交流。抬头望去,天空更高远了,离太阳似乎更近了;不由你不纵目俯视大地:南、西、北三方视线全无障碍,你脚下是高高矮矮均需仰视你的楼群,数千米外才浮现出可供你仰视的高层建筑,此起彼伏,隐隐如万顷波涛中一艘艘远洋的航船。你的目光向东越过小区,紧靠你的是二十几层的花园楼盘,它的背影遮住了远方二环路立交桥上动漫似的风景;而它不甘寂寞的落地窗如千百双眼睛在望着你,想是在羡慕着你开放式的双层的私家花园。

站在小区的最高处,最为生动的记忆是那只萍水相逢的猫头鹰。

那天,它也许是飞倦了,或许是受伤了,竟跌落在花廊下。惊喜之余,妻将它的脚拴上细绳,系在花盆旁。喂它水,它闭目不饮;又喂它饭,它仍闭目不食;再喂它肉,它半闭双目仍拒绝用餐。时近黄昏,日已西坠,如此不吃不喝它将如何度过冬夜?倘有不测,岂不是无意中伤害了一条性命。我和妻紧急商量之后,决定放生。解开了绳索时,它动了动翅,睁开了似乎无助的眼睛。我用双手将它捧起,此时,它的翅膀又动了动。我奋力托起了它,面向空蒙的天空挥臂放飞了它。霎时,这只会飞的精灵振羽疾翔,如一支黑色的利箭射了出去,射向了远方,很快便消逝在了黄昏的东南地平线上……

我为这只猫头鹰的回归自然而喜形于色,也为我们放生的正确决策而欣慰。伫立在楼顶花廊下,竟忆起了儿时读过的《岳阳楼记》:“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其喜洋洋者矣。”


作者简介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工人日报主任编辑(原文艺部、企业文化部主任),出版有著作多种,获得奖项多种,作品被选入出版物多种,个人被收入人名录多种。现为四川省文艺传播促进会(原四川省记者文学艺术研究会)专职法人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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